路的想像

作者: Serafina Yan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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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其實地上本沒有路,走的人多了,也便成了路。」 —魯迅

即使我認識的原住民不一定知道魯迅先生是誰,但對於這句話,他們肯定是會深表贊同的!

在城市裡行走時,路的存在,大概只有在它不平整、不直覺,或壞了封了的時候才會被彰顯出來吧!(要不然怎麼讓大家邊滑手機不看路還不會跌倒呢你說~) 人們出門、回家、療情傷(某條東路走九遍)都會使用到它,所以路不平,要有路平專案;路不通,開一條讓它們之間相連。它的作用就是帶領人們通往想要抵達的目的地,它的誕生、修整與覆滅主要是交通部門和天災的事,而它的便利程度,似乎本應像人類發明出的所有「工具」一樣,須達到路我相忘、暢然無阻的滿意度回饋,才算是合格!

不過,先不提這樣的思維不斷往自然野地寸土寸段的進逼會發生什麼事,關於路的話題,在我頭幾次和獵人一起上山的時候,我就被笑了!(沒錯,我們都曾是個只會走柏油路、磁磚、等高階梯的城市土包子…噢現在可能還是深受制約的) 因為,在我們離開主要林道,準備開爬上切往另一個山頭時,我們不假思索地瞪著眼前,從地被到膝蓋高蕨類、等腰小樹再到濃密雜木林所集合成的繁茂綠世界,說:「這根本沒.有.路.啊!」

然後,在獵人熟練的引「路」下,腳下不停歇,我花了三分之一的心思在讚嘆原住民找到好走路底的本領,三分之一乖乖地踏實剛剛被「走」出來的路、撥開剛砍下的枝葉好讓路清楚些,三分之一心底開始惶恐:天哪!下次來我是否還找的到這條路啊…

望著身後幾秒前才被走出來,不到50公分寬的「路」,不禁想起什麼叫做誤闖黑森林的小白兔,或是那誤入人類山屋四周的黑熊,但所謂的『誤』字,似乎隱隱暗示著一種主客關係,對於人類而言,不熟悉的恐怕是那身不由己的角色對調吧!似有若無的路,不同的時空與它相遇,它可能只是一團草叢、被土石覆蓋的崩塌地、山羌山羊飽餐一頓後的公共廁所,它的樣貌能有千百種變化,卻也徵召著走進山裡的人們,開啟更多原本與自然界密切相通的本能!

這裡沒有紅綠燈,沒有人車分道,沒有建築工程設計出的人工坡道,你必須腳趾發力,站穩富有新鮮濕氣的土壤;眼觀四面,不停掃視記憶周圍的樹種、岩窟和稜線,以換取對於自身位置的研判資訊;耳聽幾里外山豬的吼叫、猴子在樹梢晃動枝葉所發出的窸窣聲還有鳥鳴,好知道自己現在來到了誰的地盤;四肢與身體核心的平衡,在緊鄰山谷深淵的崖壁上、在溪谷的大水與礫石中、在倒木與藤蔓織成的堅實網牆前,不停地動態轉換…累是當然的,但對於路的理解,盡頭那端好像才剛剛走出新的想像!

此時的路,不再像過往經驗裡,井然有序的那種。它的生命力與破壞力,和四周恣意伸展的樹芽、隨鳥類排泄,落地完成遷徙的果實、遇到泥巴坑就忍不住打滾玩耍的山豬同在:路,不再只是一種線性的、橫刀直入的手段,反而像是一圈一圈,與動植物們的生命史互相交疊,層層覆蓋、滿滿餡料的披薩(??欸),看似混亂的森林一隅,其實是很有條理的留給了彼此更多的空間!你來了,路便因你而存在;你不來,共享自然環境的其他物種依然忙著各自的生活,相安無礙。

而如果說人類的痕跡不斷向自然擴張成就了路的延伸,那麼對於漸漸被同化的台灣原住民來說,回去探望舊時祖先居住的部落遺址、築一條不復存在的回家之路,應該不是個太過分的要求吧?那條路,並不好走,且鮮有人跡。沒有明確的路徑,只有目的地和方向,身帶草刀、輪流開路,可能半天也只開出一公里的路,箭竹叢、黃藤和崩坡危崖在途中伺機埋伏,就算真的給走出了一條路,明年想要再回到同樣的地方,大自然很公平,一切又是重新開始…

噢對了!在魯迅的《故鄉》一文裡,開頭那句話的前半段其實是:「希望本是無所謂有,無所謂無的。這正如地上的路…」

如果說那些走在自己開的路徑上的先鋒們,常常就是人們眼中的傻子,這種路,哪怕只多了一個人在走,應該會再稍稍清楚點吧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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